两个葛朗台的故事

推荐人:邵毅平 来源: 小船阅读 时间: 2018-01-12 13:20 阅读:

 法国有两个葛朗台,一个在巴黎,一个在索米尔。巴黎的是弟弟,索米尔的是哥哥。两兄弟都做葡萄酒生意,自巴黎的葛朗台结婚以后,竟有二十三年没见过面。巴黎葛朗台做葡萄酒生意破了产(间接地也是因为索米尔葛朗台做得太好),自杀前,把宝贝儿子夏尔托付给索米尔的哥哥。巴黎的公子哥儿到了外省,再不像样也会光彩照人,何况还是个天真未泯的美少年;堂姊欧也妮自然是一见倾心,生平第一次梦见了爱情,坠入了情网而不能自拔。这就像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,傻小子丑小鸭都成了俊男靓女,让小芳们铁蛋们一点春心不自持。

  索米尔的葛朗台目光如炬,看穿了侄儿是个纨绔子弟,径直打发他到殖民地去历练;欧也妮则天经地义地看走了眼,把花花公子看成了如意郎君,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资助了堂弟。这就导致了老葛朗台对女儿一百个不放心,迫使她放弃了对母亲财产的继承权。虽然明知自己身后一切都将留给女儿,但只要活着就要掌控所有的财产;死了更要女儿好好照看一切,以后好到“那边”去向他交账。

  后来,夏尔在殖民地经风雨见世面,果然成长为冷酷的殖民主义者,靠贩卖人口(其中包括中国人、黑奴、儿童等等)挖到了第一桶金,更不把人权什么的放在眼里。他的心变得冷酷、狭隘、无情,葛朗台家族的血统没有失传。欧也妮最终遭到了堂弟的遗弃,她报复的手段居然是替他还债,意思是教他后悔自己有眼无珠。老葛朗台地下有知当吐血三升,不知道欧也妮以后怎么向他交账?

  一切都证明,老葛朗台虽然为人吝啬,有种种的毛病缺点,但他看人眼光精准老辣,把侄儿、女儿都看了个透彻。

  然而,我这就不懂了,读者为什么都怪老葛朗台冷酷,反倒站在他那糊涂女儿一边呢?如果你先富了起来,积累起了万贯家财,偏巧生的又是女儿,你还会这么想吗?

  巴尔扎克这么写当然有其理由。欧也妮的原型是他的一个女友,在他默默无闻时曾资助过他,他作为受惠者实在是心存感激,想用欧也妮的形象来投桃报李。但你又不是巴尔扎克,何况生的也许是女儿,运气好先富了起来,有必要跟他口味一致吗?

  我一边徒劳地思索着这些无解的问题,一边绕着索米尔山顶的城堡打转转,可无论如何就是不得其门而入。好不容易找到了城堡的入口,却被告知,今天是半年关门的最后一天,明天起就会恢复半年开放——可我今晚就得离开索米尔,世上竟有这么嘲弄人的事么!

  无奈,我只得顺着坡道往下走。想起了巴尔扎克小说里写的,旧城的老宅子集中在坡道的上端,原来的居民都是当地的大户人家。也就是说,索米尔坡道上的居民,越往上便越是殷实,越往下便越是寒酸,坡度的高低与居民的家产成正比。葛朗台府上的花园都抵着城墙了,显见的是当地一等一的大户。我观察着坡道两边的房子,可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。我努力回想着葛朗台家的大概位置,可惜巴尔扎克的小说没带在身边。

  然而我知道,老葛朗台的葡萄园,属于当地的“龙头”,出产上等的红酒,虽比不上勃艮第、波尔多,但在卢瓦尔河谷数一数二,一直远销到比利时、荷兰。在索米尔山脚下的小酒馆里,我一边品尝着索米尔的红酒,一边思索着葛朗台父女的关系,越想越觉得是一笔糊涂账。

  当晚离开索米尔时,我只能安慰自己说,欧也妮虽不如《金锁记》里的七巧,看得穿想骗取她财产的季泽(七巧其实也后悔过看穿的),但七巧戴着黄金枷锁害人害己,欧也妮则经历过真正的激情,还不停地暗中帮助受苦受难的人,抚平了多少家庭不为人知的伤痛。

  可是那些先富起来的人家,那些偏巧生有女儿的人家,会同意我的这个看法吗?

  难道在欧也妮和七巧之间,就真的没有中间道路可走?

  卢瓦尔河水还像两百年前那样,不舍昼夜地从索米尔城下流过,流经了老葛朗台曾经的葡萄园,流经了他的白杨树林和草场,也流出了一个让人纠结的故事。

  作者:邵毅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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