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奶奶走了

 　　桂花开过，奶奶走了。国庆假期，奶奶病重，我赶回家探望。那几天的院子里，桂花正密，而高过人头的蕉藕，也是红花满枝。没想到假期后第一天，我就收到了奶奶过世的消息。

　　这一辈子，奶奶不容易。《红楼梦》里写贾母死前，自述这一生把福都享尽了。可我的奶奶呢，只是一世的委屈和苦楚。她是童养媳，七岁时被家人领到爷爷家，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。她二十九岁时，爷爷病逝，她便成了年轻的寡妇，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。

　　她也想过改嫁。但奶奶说，有一次看到别人家随母亲改嫁跟过去的孩子被毒打，她想想还是算了，不忍心。守寡后，砍柴挑担、插秧种田，这些重活，她都亲历亲为。村里也有男人提出帮一把，但她都一口回绝。

　　拖着两个儿子过活，生活是艰苦的。最难的是有一年，村里闹饥荒，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。还好她在荒山开垦的一小片地里，种了些番薯。没想到，等到秋天去收割，番薯的根块被人一掏而空，只留满地狼藉。她说，当时她就跌坐在地上，捶胸顿足、嚎啕大哭，哭问生活为何如此不公，要这么欺负她们孤儿寡母。但哭完了，她还得擦干眼泪，默默收拾了这一地的番薯藤，拿回去用盐腌制了。整整一个冬天，这就成了母子仨救命的口粮。

　　奶奶柔弱，但也坚强。我小时候，她常跟我讲她是怎么熬过那段岁月的。她说，爷爷去世时，家里根本没钱下葬，用的就是民间常说的“草包棺材”，搁置在野外。那年发大水，奶奶前去探看，河水都已将爷爷的草棺材冲下了水，她跳下河硬拽了回来。她一个人撑着这个家，慢慢地有了点积蓄，爷爷后来才有了坟墓，落了葬。再后来，靠着她这柔弱的肩膀，她让两个儿子都娶上了媳妇。

　　奶奶的故事，我听了很多遍。但是我上高中后，因住校，一个月才回来一趟，上了大学，更是极少回家了，后来在上海工作、成家，一年回去的日子屈指可数，陪伴奶奶的机会便越来越少。我母亲说，那年我上高中，看着我上车，奶奶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，后来我每次离家，奶奶总是哭。我知道她悲伤的缘故。我每一次离家，对她来说都是隔着山水的远别，而她哪一天真的走了，身边不会有我这个“近身人”。

　　那天，给奶奶送葬之后，我回到家，忽然看到一只白色的水鸟，从我家院子东边那棵桂花树的背后飞出，缓缓划过一个圆弧后，直往北飞去了。我怔怔地注视着那只远去的大鸟，心中怅然，我知道我和奶奶的缘分，就如同与那只大鸟一般，渐行渐远了。

作者：飞来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