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记忆里的上海女人

推荐人: 来源: 原创 时间: 2017-02-12 23:19 阅读:

  上海女人的特点,按逻辑序列,因为矜持,所以低调。

小时候,在我住的地方,隔壁楼里,有不少裹小脚的山东老太,走起路来,撅着屁股瘪着嘴,拉着宁波老太的袖子:“阿娘,你侬晓得吗?”“你”是北方话,“侬”是上海话,重叠着,箍着上海话口形的山东腔:“喔刚把侬(沪语:我讲给你)听。”说明混迹上海有些年头的老上海啦,都是旧上海旧警察家属。晚上会听到夫妻吵架,女的歇斯底里,戳着手叉着腰:“妈了个×,放了个屁,你把那个骚蹄子叫出来!”好像是说给楼上听的。男的要脸面,赶紧关窗户,不敢吱声。等到我懂事后才知道,那是男的出轨了,破鞋就在楼上住,因为是机关楼——左邻右舍都是一个单位的。北方女真泼辣!先是闹,后是叫,最后一招是上吊,一环扣一环,逼得有些身份的男人不敢有下一回。

倘若是上海的女人,不吵不闹,绵里藏针。这是个身边真实的故事:女的出差,因为下雪,航班取消,只能回家,房门反锁,敲了老半天,男的总算开了条门缝,穿着睡衣,一脸惊讶。不得不让进门,做妻子的看到床单凌乱,什么都明白了,明白贱货此时只能躲在窗帘后面的晒台门外,抱着双臂瑟瑟打抖。做妻子的一声不响,慢吞吞地叠被子理被单,再从衣橱里拿出自己的东西,还是慢吞吞地叠,慢慢地理,一件一件,忽然想起鲁迅的描写,“在我家的后院,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,一株是枣树,还有一株也是枣树”,真有耐心,晒台上忍不住打喷嚏,即便聋子也听到了,傻子也明白了,到了此时,做妻子依旧不点穿,提着箱子走了,给男人面子,也给自己留住面子,免去左邻右舍嚼舌头。过了些日子,协议离婚,然后出国。不吵不闹,这就是上海女人。

上海女人就是阿庆嫂,玩的是智斗,是“于无声处听惊雷”。她是我的朋友,他也是我的朋友,直到今天,她不会说他半个坏,根本就不会提到他,因为不屑,沉默显鄙视,沉默见涵养,这就是上海女人。打老婆不算男人,骂老公不算女人,这就是上海人的夫妻之道。

因为影视剧的歪曲,因为导演不是上海人,结果锻造出全国人民的偏见:上海女人就是花枝招展,锦缎旗袍是上海女人的虎纹豹皮“条形码”,如此装束的女人,是《日出》里的陈白露,是交际花;是会乐里号称卖艺不卖身的书寓“先生”,一旦出票叫局,鬓插大红花,衣裳缀满花,招摇过市。

上海女人,是弄堂里的,不是堂子里的那种,大部分出石库门、入厂门口,扇煤炉、煮泡饭,是灶下婢,忙起来恨不能掮起两只脚、当一双手使唤,哪来闲工夫发嗲?发嗲是闲情逸致,偶尔为之。生活中她们的旗袍是布的,灰的,不缀花的,便于出行。

石库门里的上海女人,只有淡妆,走出一位花枝招展浓艳妆的女人,整个弄堂都会侧目以待,还以为半开门的“亭子间嫂嫂”,怎么呆得下去?宁波阿婆比划着要骂了:“格相貌、伊相貌(宁波方言:做作姿态),下作培(胚)啦。”上海女人,充其量礼拜天,斜襟上别朵小花,近腋处系条手帕,就算了不起的点缀了。上海女人的打扮,讲究“清爽相”,哪怕有补丁,干净了也是漂亮的。“不过分”是装扮第一要义,这也是矜持。

上海女人不仅会打扮,而且很会烧菜,如今富庶了,依旧不妖艳,在上海女人的美学词典里,狐狸精始终是贬义词。恰如其分、独出心裁,不经意间的小点缀,以显示上海女人的传统:矜持后的低调。小车里有一双软底鞋,便于开车。太阳下撑黑伞的是外地女人,撑花伞的是上海女人;下雨天穿黑皮鞋的是金融女,穿绿套鞋的是上海女;穿衬衫露出事业线的是外国女人,露出白皙长颈的是上海女人。交际场合,面对外地同事说普通话,看到上海人说上海话。看到中国人,说英国话的,是陆家嘴的商务楼女人,但不是上海女人。上海女人就是恰如其分,待人接物,不温不火,从容不迫,无形间弥漫着距离,透露出矜持。

什么叫矜持?三十年前的老话解释:就是搭架子。过分了就是豆腐架子。上海人称孩子他妈,既不是老婆,嫌粗俗;也不是夫人,嫌做作,而是“架子婆”,一语道出上海女人的矜持。

作者:李大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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