樱花下的美人

推荐人: 来源: 原创 时间: 2017-02-11 21:37 阅读:

  樱花谢了,穿着和服的美人在花前怅惘——那是一幅凄美的图画!

我走过鸭川。

在一株高丈余,树形如伞,落英如雨的樱花树下,有一片碧绿如茵的草地,铺着一张米黄色的榻榻米。

榻榻米上,五六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子,以极其优美的姿势团团围着、坐着,身前是花,身后是花,头上是花,地上也是花;花间一壶酒,酒壶歪斜小酒盅;酒盅边,是金彩的螺钿漆盒,盒子里装着日本的小点心——一幅美人赏樱小品。她们身上的和服是粉红色的,如云、如樱、如霞,和身边花的笑靥映成一片——那是一个阳光很灿烂的下午。

我在河堤上的脚步开始迟疑,不敢走进她们的图画里,我怕我的鞋印,会踩坏图画的边缘,便想从川流不息的川端通,或者,从喧嚣奔流的鸭川边上绕过去。

但是,有两位女子已经站起来,点头笑着和我招呼。

很少有人在河堤下行走,她们见我走过来,好像认定有什么缘分一样,微笑着请我过去;而坐着的女子,已经在挪位子,其中一位朝着我做手势,用日语说:“欢迎,欢迎。”请我参加她们的小聚。

是过生日吧?我的第一感觉,是她们中间有人过生日。再一看不对,以为过生日的我真是一个俗物。

她们在春和景明的屏风前坐着、谈着、品赏着,一点点不为了什么;为什么非要过生日或达到什么目的才这么坐着呢?在良辰美景前面,功利心是一剂毒药。

要说过生日,就算为樱花过生日吧。欣赏风景本身就是过节;我们应该把四月里阳光灿烂的每一天都当成花的生日,而不是权势或者金钱的生日。

她们已经把位置空出来,但我没有坐下去,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。

我的鞋子太旧、袜子太脏。这么脏的鞋袜,会弄脏她们的榻榻米。我只能像个大孩子似的,傻傻地站立着,像站在唐诗宋词意境中间的一个牧童——朝远远的山,浅浅的水,潺潺的鸭川——发愣,我觉得站着很和谐。

等我缓过神来朝她们看时,不禁惊呆了——望若神仙的她们,不是女孩子,而是涂过脂、抹过粉、染过发、画过眉,精心打扮,衣服鲜丽,年纪约莫六十多岁的一群老妇人。

她们,每年都这么欣赏樱花吗?她们,年轻的时候一直很忙,无暇顾及;直到现在,才有了宽裕的时间,闲适的心情,三五成群地携着酒,提着螺钿盒,来到河堤下,以迟暮美人的身份,品尝这迟到的美丽吗?

一阵风过来,樱花随之起舞,花瓣落下,斜了,偏了,旋转、飘忽,纷纷扬扬。

花瓣落在河里,落在绿草上,落在榻榻米上,落在她们粉红的衣服和乌黑的发髻上。风过去以后,她们振袖、拂衣,互相拍去对方肩上、头上的落花,互相品鉴对方眼中的自己。

以前在咖啡店里,我也经常看到一些日本的老妇人,优雅地坐着,围成一圈,互相依偎。她们等待什么,又不等待什么;欣赏别人,更希望被别人欣赏。举手投足间的迟疑,充满对逝去美的纪念。

几个日本男人从川原上过来,又过去。他们低头走路,没有人朝天空看,也没有人朝她们看,没有人发现她们的美。也许这种景象太常见了?或者日本男人太劳累?审美能力下降?还是没有时间?

我真的很感动,心里充满了留恋,觉得,迟暮的美其实也是动人的,以致我一步一回头,不断朝她们看,直到河堤和樱花树连成一片分不清。

为了寻找什么,第二天,我又故意走过河堤。见川在流,花在飞,草色凌乱;但榻榻米不见了,酒壶、漆盒、小果子不见了,穿和服的日本妇人不见了。

即使在没有地震与海啸的今天,风仍然很狂,花片更乱,这就是日本的风景——“物之哀”?

作者:曹旭

你可能也喜欢这些

小船阅读